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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漫回神，匆忙将文件压在剧本下面，然后起身去开门。
宋锦宵的身上尤自带着晚归的寒气，他笑一下，“一个人睡就会锁门吗？”
沈漫应声，侧身让路使他进来。
宋锦宵也不坐下。他看着沈漫关上门，然后说，“她今天问我，要不要在一起试一试。”
沈漫愣了一瞬。
不过片刻，她笑起来，“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宋锦宵摇头，一双澄澈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是交易，是正常的男女恋爱。”
“哦，那很好。”沈漫坐下，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郭羽浓条件不错，如果她是真心与你在一起，对你也有好处。”
宋锦宵静静望着她，“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真心的？”
沈漫对上他的眼睛。“真心不真心，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你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讲这些了。”
宋锦宵皱眉，“你把话说清楚，你总是让我听不懂你在想什么。”
沈漫低头轻笑一声，“随口说的。既然你来通知我，我当然要关心一下，给你们祝福。”
她停顿一下，“难道你想从我这里听到别的？”
宋锦宵被她戳中心事，呼吸一滞，慌忙垂下眼睫。

许久，他轻轻地说，“我答应了。”

沈漫心中微微一沉。
她不动声色的想着，这句话的意思，是宋锦宵和郭羽浓在一起了，正儿八经谈恋爱。
那很好，她说了宋锦宵不该过现在这种在泥潭挣扎的生活。
但是她同时也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莫名的失落感，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宋锦宵的话音落下，一起从她的身体抽离出去了。
借着侧身的动作，沈漫轻轻捂住胸口，她忽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与其说是不舍，不如说是不甘心。
尽管从一开始，沈漫要推他出去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们终将别离。
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与宋锦宵在一起的时候，曾无数次投入其他人的怀抱，但她始终会回来。
但宋锦宵沉睡过他人的的枕畔后，他将不再回来。
州官既已放火，怎么苛责百姓点灯。
沈漫对宋锦宵来说，是昂贵古董花瓶里枯萎腐烂的玫瑰，是日薄西山的深秋，是别墅花园里浑浊的小池塘。
曾经美丽绽放过瞬间光华，最终只能归于破败。
时间静止一般的默然相对后，沈漫主动打破了空气中难言的沉闷。她借着落地灯光欣赏一下自己新做的美甲，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很好。你什么时候搬走？”
宋锦宵说：“春节之前。”他略一停顿，“左不过，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沈漫就点点头，翻来覆去地说着，那很好。
咖啡彻底凉透了，她端起来又放下，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还有别的事情要和我说吗？
宋锦宵只是看着她，看她捏着一只昂贵钢笔，指尖将笔帽反复弹开又按下，看她神情平淡的眉眼下，隐隐透露的烦躁，那股情绪强自压抑着，饱满到仿佛随时可能爆炸的水气球。
他能感受的到。
他摇头，“我想听你说。”
沈漫忽然就笑了，“恭喜的话，确实永远不会听厌烦。那么，你母亲一定会喜欢郭羽浓，她与你的出身正好匹配。”
宋锦宵并不恼怒，他话锋一转，问道：“那么，你的身世呢，沈漫。”
他说，你是被收养的孩子，那么你有没有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沈漫抬头看他，眼中的温度瞬间冷却。“你什么意思？”
宋锦宵说，“我和郭羽浓在一起的时候，见过一个人，他和你长的很像。”
“出去。”沈漫忽而起身。“我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原谅他们。不管你碰见了谁，都跟我没关系。”
于是宋锦宵顺从地离开书房，门扉轻轻闭合之前，他在门缝中留意到沈漫撑在书桌两侧的纤弱双臂，看到她深呼吸时胸前起伏的曲线，看到压在剧本下，露出一角的黄色牛皮纸袋。
“咔哒。”
沈漫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最终她按下打火机。
那是火舌舔舐过往的声音，纸张发出甜蜜的哀叹。
沈漫的眼瞳中倒映着熊熊烈火，火中盈荡一层稀薄水光，最终雾化消弭。
它无法扑灭野火，也无法带走折磨。
梓由的生日在寒冬降临。
他温软娇嫩的缠上沈漫，肆意撒娇的时候，让沈漫恍惚以为二人之间的争吵和龃龉从未发生。
他要沈漫给她过生日，二十一岁生日。
真好。当沈漫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或者说男孩，不过只有二十几岁的时候，她把感慨脱口而出。
梓由就笑，他说你也不过二十五岁啊，你也很年轻，以后会越来越好。
沈漫看着梓由那张美丽易碎的脸孔，看见他满眼诚挚的情感。
她说好。
过了这个生日，以后许许多多个生日，她都不能再陪他过了。
两个人依偎在一楼宽大舒适的沙发上，电视频道调在电影栏目，正播放上世纪一部爱情悲剧史诗。
纯英文配音，中文字幕。女主角绿色眼睛澄澈如琉璃玛瑙，好看的要命。
梓由就笑眯眯蹭进沈漫怀里，像只乖巧粘人小动物。
他说：“可惜我没有那么一双漂亮的绿眼睛。不然，我要迷倒多少男人女人啊。”
沈漫笑：“你的眼睛很漂亮，不用更漂亮。你已经是红颜祸水了。”
他躺在沈漫的膝上，仰着脸，眼睛亮晶晶。“是吗？我的眼睛很漂亮吗？可是你的眼睛才是我看过最漂亮的眼睛。”
他停顿一下，说，“当你看着我的时候，我真的希望里面有我的影子。”
沈漫手指梳理他头发的动作慢慢停下，液晶电视大屏幕里女主角哭的叫人心碎。
我爱你。
女主角说。
我爱你。
梓由在心里说。
无所事事消磨了白昼，终于暮色四合，沈漫驱车带梓由去往提前两周订好位置的高级餐厅。
东城区最大的购物广场就在脚下，梓由笑的发自肺腑的开心，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指着巨大落地玻璃窗说，沈漫，你看，盛京城多漂亮啊。
沈漫顺势望过去，水晶塔刚刚亮起来，梦露大厦，黄金广场，顶层光辉大厦，乔尼高级公寓分列四周，星芒一层一层推开，铺在寒凉夜色里，镀上厚厚的金粉。
何其繁华耀眼，纸醉金迷。
当天空愈加黑暗，城市就更璀璨。
看着看着，梓由脸上笑意愈发怅然，“这么漂亮的夜景，以后不能和你一起看了。”
沈漫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听见梓由继续说，“我打算从家里搬出去了，之前说要等到宋锦宵先走，但是后来想想，就拿你今天陪我过生日，清算了吧。”
他放下手中沉甸甸银质餐具。轻飘飘地说，“我现在想，人生真的不值得。我当时跟了你几个月，你就宠爱了我几个月，金钱奢侈品流水的花在我身上，房子车子，最后干脆给我交了巨额赎身钱。沈漫。我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他说，“我不是没有跟过别人，我知道你要我，并不是只为图个开心，打发时间的消遣，你是真的对我好。但是你对我的好，是一种弥补。你在弥补亏欠别人的东西。”
沈漫垂睫不语，她盯着面前水晶杯，倒映自己光怪陆离的扭曲影子。
说着说着，梓由眼角湿润。“我就在想啊，什么人配的上你，你要对他好，都不敢堂堂正正的表现出来，而是要找一个替身。”
他拿纸巾轻轻擦一下鼻尖。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人是宋锦宵。可是我觉得不公平啊，你对我好是虚假的，也就算了。我白白失去的这两年，宋锦宵又把你重新抢走，抢走他又丢掉。我觉得不值得，所以我不会再在你身上耗费感情了。”
“我要走了，沈漫。”梓由说。
他举杯，沈漫亦举杯，两人碰杯共饮，咽下彼此心中酸涩。
“我过往有失偏颇，很多话我们心知肚明，现在挑明，特痛快。”沈漫笑道，“我谢谢你，也对不起你。如今还有点佩服你，能及时止损，衡量价值，你比我强多了。”
梓由笑出声来，眼角弯弯，十分可爱。他说，“你别跟我推心置腹啊，情人做不得，朋友也做不得，咱们以后可是要各走各的路。虽然我还喜欢你，但是也知道，绝对不会和你再联系了。”

Chapter31.囚鸟
沈漫收拢脸上浅淡的笑意，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对，干脆利落。彼此都给对方，留下好的记忆吧。”
梓由此刻已经坦然放下，或者说逼迫自己放下，他笑盈盈的脸颊映在黑夜里反光玻璃上，如梦似幻的好看。
“别以为这样就过去了，吃完饭你要陪我去看电影，今天刚上映的那个，还要去迷醉喝酒，“他说，“直到今天结束。”
灰姑娘十二点的钟声，是梓由留给自己最后的期限。
沈漫从善如流地颔首，她正欲开口，突然注意到梓由身后，不远处靠窗而坐的一桌男女。
这家餐厅是圈内人开的，保密性一向做的很好，偶尔碰见几个明星导演也不算稀奇事，是以沈漫刚才并未特意留意附近的食客。
直到现在，她的注意力已然被那对年轻男女吸引了过去。
对面的女人目光微动，她忽然失去了声音和表情，世界静寂，只有心脏迟缓的跳动。
梓由皱了皱眉，转头顺着沈漫的眼神看过去。
果不其然，宋锦宵。
从沈漫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见他半张侧脸。
宋锦宵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版型挺括，修饰的他原本就挺拔的身姿更加好看。
女人则是背对沈漫，但沈漫也依稀能从对方窈窕的背影，披肩的长发上判断出来，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宋锦宵的女朋友。
郭羽浓。
今天宋锦宵下戏早，回了近海的宅子一趟，难得的是沈漫和梓由都不在家。
问了佣人才知道，今天是梓由的生日，沈漫陪他出去了。
宋锦宵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他跟沈漫已经很多天不曾对话，偶尔在楼梯转角碰上，沈漫对他就像陌生人，视若无睹的就过去了。
除了那天深夜他对恋情的坦诚相告，不会再有其他的原因。
他以为冷漠是因为在乎，非要从一块食之无味的糖果中咂摸出最后一丝甜味儿来，直到今天佣人小心翼翼窥着他的脸色，说出沈漫为梓由庆祝生日的事儿，宋锦宵才意识到，人家可能根本没把他放心上。
近几个月，宋锦宵总是感到不安。
他在一步步努力接近自己的目标，同时也在日渐感受到，沈漫有什么地方，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一种从身体内部生长出来的气质，她一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经历了什么事情。
否则怎么解释就连梓由，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疑问没有得到答案，沈漫陪梓由过生日的这个事情，已经将其余的事都压了过去。
宋锦宵不禁轻轻嘲笑自己，做情人做习惯了，也学会了梓由拈酸吃醋的那一套。
于是在接到郭羽浓约他出来吃饭的电话时，宋锦宵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带着赌气的成分。
“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对面女人俏丽丽一张脸，眼角被眼线勾勒出几分妩媚，开口打断他天马行空的思绪。
宋锦宵垂下眼睫，掩盖过眼底情绪，说，“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问她，不过她是有父母亲人的，应该和你的猜测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可能！”郭羽浓轻哼一声，“我也不是信口开河，帝都陆家你知道吧，看上去只有一个儿子，可陆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特风流！”
帝都陆家。
宋锦宵慢慢咀嚼这几个字。
他当然知道。
宋家还没垮台前，他就听说过帝都陆家的名号，这户真正意义上的豪门望族留给外界的传言众多，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个就是，陆家好以亲生骨血做饵，以商业联姻为名，吞并其他企业。
但是谣言毕竟只是谣言，他们这些人的生活，远不是普罗大众能接触到的。
郭羽浓的话还在继续。
她说现在当家的陆老爷子，年轻时瞒着老婆在外面养了好几个小情儿，一来二去，有的就大了肚子。
陆太太没结婚前，也是帝都有头有脸的大家族的女儿，手腕极其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