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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第一次流泪，自幼苦练武功时，他没哭，被义父打骂时，他也没哭，多少次死里逃生，他仍旧没哭。

唯独这次，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地想哭。

他其实知道她是谁。

初来扬州，当地的名人逸事，总要提前打听一下的。

江南出美女，扬州第一美，当属首富之女沈芯喻。

只是坊间都言那沈小姐娇气，出行不迈步，吃饭不抬手，娇气得要命。

却无人知晓，这娇气包，也是个热心肠的。

伤口包扎完时，他想给她留下块玉佩当谢礼的，但她的婢女却找来了，在林子外不停地叫她。

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给他留下几两碎银就蹦蹦跳跳地跑了。

离得不远，他听见了她和婢女的谈话声。

“小姐，你的伞呢？”

“方才遇到一只受伤的小老虎，躺在竹林里淋雨，很可怜的，我就把伞给它了。”

“啊？小姐也太大胆了，老虎多吓人啊！”

“怎么会呢，很可爱的。”

“奴婢才不觉得可爱，咱们还是快回去吧，您身上都淋湿了，老爷夫人若是看见了，又要责骂。”

“放心吧，我到时候就跟他们说，我喜欢淋雨！泽兰，你也把伞收起来，我们一起在雨里跑吧，可好玩儿了！”

声音渐行渐远，后面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只知那小婢女抱怨了她几句，她却只是娇气的笑。

那一年，她才十二。

他总想着来日方长，待功成名就时，便来扬州娶她。

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

可是遇到她之后，他却有了奢望。

人在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狱中待久了，乍一见到那般明媚鲜活的女子，便心向往之。

他对沈芯喻，就如同此心。

只是却不想，她的婚事是早有定数，偏偏还嫁进了柱国将军府。

那时候，他既气也恨。

气自己羽翼未丰，不能毁了她的亲事。

更恨将军府薄情寡义，白白蹉跎她的芳华，生生将她眼底的光折灭了。

半年后，她为了不去北漠而求他，没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将她留下来。

荣华公主远嫁，他无能为力。

但是她，倘若她不求，也就罢了，反正日后他总会想法子把她接回来的。

可是她一在他面前哭，他便无力招架了。

这是他埋在心底声声念念、无人知晓的女子，他怎么舍得她哭。

但如今，让她哭得最痛的人，恰恰是他……

第160章：丑媳妇见公婆

翌日一早，谢云川醒来时，宛如没事人一般进了宫。

时一一路跟随着，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

在宫门口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等他出来，时一却听到了明日出发去靖州的消息。

时一蹙眉道：“梁家手里有私兵，咱们硬拼只怕讨不到好处，不如将康少夫人带上，到时候也好当做筹码要挟康家就范……”

谢云川斜睨他一眼，面上露出一丝不悦。

“拿女人当筹码，不嫌丢人？”

时一：“……”

咱就是说，主子，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啊，更过分的也不是没有，怎么一夜之间就有这么高的觉悟了呢？

但这话，时一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直接说出来。

毕竟放过那怀了身孕的康少夫人，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

靖州与盛京相隔一千多里，日夜兼程也得半个月才能赶到，更何况覆灭梁家也不是一夕就能做成的，这事儿还得好好谋划才行。

故而离开皇宫后，谢云川便策马去了东厂，一直待到傍晚时分才出来。

时一原想着他们该回府收拾东西了，哪料走出东厂大门后，谢云川却让他先回去。

“我去趟长安巷，你回府清点人马。”

“主子……”

时一皱起了眉，本想说他与沈掌柜的关系既然都闹成那样了，索性便就此放弃算了。

哪有刚放完狠话，又扭过头屁颠屁颠去找人家的，这实在太不像他家主子的行事作风了。

谢云川却根本不搭理他，上马后直接甩着鞭子走了。

时一见状，无奈摇摇头，随即回府。

是夜，长安巷内清幽僻静，远远只能听见一阵犬吠声。

谢云川直接翻墙溜进去的，潜入沈芯喻的房间后，见她还在床上躺着，二话不说直接点了她的哑穴，然后把人裹进被子里抱走了。

沈芯喻气得干瞪眼，不多时又湿了眼眶。

谢云川怜爱地亲亲她的眼皮，又像只小狗似的拱到她颈窝处蹭了蹭。

“毓儿，我舍不得你。”

沈芯喻被他整得没脾气，由着他胡闹。

上马后，谢云川顾及着她的身子，一路上只慢悠悠牵着缰绳走出了城。

不多时，他们到了青岗山。

沈芯喻记得这里，之前叶婉然掌家时，将八里坡的十亩良田和娘家的荒田调换了，后来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良田弄回去。

只是青岗山这里荒凉得很，他大半夜带她来这儿做什么？

不等沈芯喻细想，他就停了马，然后抱着她下去，一路上不费力的往山上走，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沈芯喻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不过隐隐闻到了一丝糕点的甜香味儿。

凝神间，谢云川停下身子，扶着她在一片半人高的草丛前站定，顺手解了她的穴道。

借着月色，沈芯喻瞧见了几个小土包，土包前还立着石碑，只是碑上并未刻名字。

乍一看到这番景象，沈芯喻心里不免有些害怕。

“这是……”

“我谢家祖坟。”

谢云川边说边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些贡品放到地上，又点了香，对着一块无名墓碑拜了三拜。

沈芯喻嘴角微抽，大半夜来上坟，真不知这人是什么恶趣味。

且坟头草都一丈高了，他若不说是他家祖坟，她还以为自己到了乱葬岗。

“你平时……都不来拔拔草吗？”

谢云川抿唇，“没那个必要。”

“那你还来拜？”

沈芯喻知道他是对生父心有怨气，只是他这前后不一的行径让她有些不理解。

谢云川道：“是带你来拜，丑媳妇总要见见公婆的。”

沈芯喻怔了一怔，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你昨日不是说，从今以后，一别两宽，见面不识吗……”

“我后悔了。”

说完就后悔了。

只是他要脸，自尊不容许他立马回头找她。

然梦中回想起往事时，还是不舍。

“此去靖州，生死难料，毓儿，若我能平安回来，我定娶你，但若是回不来了，你……”

沈芯喻哼笑一声，立马接过话头。

“我肯定会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待生下孩子之后，让孩子认他当爹，百年之后，同他合葬，孩子还得日日跑到我们坟前祭拜，总之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活着，不会为了你独守终身的。”

谢云川闻言，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又咽不下，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要死不瞑目了。

“你若真这么干，我定掀了自己的棺材板，从坟里爬出来，日夜搅和得你不得安宁！”谢云川咬牙切齿道。

沈芯喻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淡淡浅笑，身体却不自觉向他靠近，两手揽住他的腰身默默叹了一口气。

“谢云川，我所求不多，有你娶我这句话便够了，但也仅此而已。”

“你若能活着回来，我们便照旧过自己的太平日子，若是回不来，我就央人把你葬在这儿，逢年过节，三跪九拜，以免你孤单。”

谢云川垂眸看着她，眯眼问：“那以后跟我合葬？”

沈芯喻笑，“荣华公主岂会同意。”

“管她做什么，我这会儿在问的是你。”谢云川凝声道。

沈芯喻忍不住想，或许他心里是真的有她的吧，或许不多，但此刻能清清楚楚地分得开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她而非荣华公主，那便是真的有她。

沈芯喻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我跟你合葬。”

谢云川心满意足了，低头亲着她，两手贴在她肚子上轻轻抚摸着。

“乖儿子，好好听你娘的话，要是敢闹她惹她不痛快，等爹回来，可饶不了你。”

沈芯喻一掌拍开他的手。

“不准欺负他。”

谢云川忍不住笑，“瞧这小娘亲当的，还没生就护上了。”

沈芯喻撇撇嘴，没吭声。

谢云川想想，又说：“此番去靖州，山高水长，少不得也得三五月，等我回来，孩子只怕已经生了，盛京虽是龙潭虎穴，但我的人定会护着你。”

沈芯喻默默点头，“你只管安心做自己的事去，我身为沈家女，在盛京也不是全无自保之策的。”

谢云川搂紧沈芯喻，长长叹了一口气。

“毓儿，跟着我，你受苦了，但不会苦太久了……”

“嗯，我这回，信你的。”

第161章：二进宫

第二天，谢云川带人出京。

他们走得早，天刚蒙蒙亮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防得就是京中有人提前向靖州那边通风报信。

只是他一走，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来找沈芯喻麻烦了。

先是宜宁县主来闹腾了一场，言语之间无不嚣张暗示她绝对活不到谢云川回来。

沈芯喻这回没接招，由着她站在院子里撒泼胡闹。

不过很快就被郡王府的下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