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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能想象，眼前这个姑娘必定是碰壁无数，走投无路，才会抱着渺茫希望找来这里。但凡她还有一点办法，都不会来求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帮忙，更别提这种请求可能还隔着一层微妙的婆媳关系。

　　“我也不知道。”她慢饮了口，对她实话实说，“按照程序，我作为近亲属，是不可能知道他的去向的，即使我在外交部门工作。”

　　意料之中，夏夏不得不接受现实。她慢慢地搅动着勺子，杯中的图案渐渐扭曲、碎裂，与咖啡融合殆尽，如同她此刻混杂的心情。

　　江歌华轻轻放下杯子，“你很担心他？”

　　夏夏停下手上的动作，轻轻点头，“……他已经两个月没有任何消息。”没有电话，没有短信，连一条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消息都没有，是死是活都不知。

　　“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有。”夏夏略微低头，锁骨间那枚铂金钻戒轻轻晃动，光泽柔和，“但他通常会提前跟我打个预防针，而且以前他都在国内的，没那么远。”

　　国内的治安状况国外没法比，更何况高歌是去执行任务，面临的危险更非比寻常。

　　“看得出，你很爱他。”江歌华直言，“你爱他什么呢？”

　　夏夏双手捂着杯身取暖，没想到江歌华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有些难以开口。

　　说不上具体爱他什么，或许少时只是喜欢他那张脸，但长大了就是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喜欢那种互相依偎拥抱的感觉。

　　于她而言，再次相遇之前，结婚不是必选项，即便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一个人平平静静的度过一生也挺好。但重新在一起后，内心的归宿感曾踏踏实实的温暖过她。如果没能与他共度余生，大概就是此生最大的遗憾了。

　　无视长辈的提问似乎不太礼貌，夏夏支吾难言，江歌华倒也不勉强她答。

　　“大宇这孩子的优点很明显，可我倒觉得他缺点更明显：敏感封闭，性格倔，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然也不至于跟我对峙二十多年。我早说这种性格对他的发展影响很大，他不听。结果呢？”

　　她轻抿着嘴唇，有些坚持，“可他并未做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错事……”

　　江歌华笑了。这姑娘是真爱他，下意识地维护高歌，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其实大宇不到 1 岁的时候我就离开那个家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扶着墙跌跌撞撞，追着我边跑边哭的奶娃娃……我没什么资格指责他。”江歌华望向窗外，怅然。一转眼，他已经长成一个连她都需要抬头仰视的大人了。

　　“阿姨……”夏夏语塞。

　　高歌养成这样的性格，江歌华自认为负有一大半责任，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想过要介入他的生活，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保持尊重，尽力支持，如果那就是他的热爱。

　　她不后悔自己曾做过的选择，只是悔那些年因为自己的原因放弃了对儿子的管教，把他全权扔给他父亲，没想到他中学时认识的一个女孩能处到今天还没忘记。

　　现代社会有太多的诱惑，闪恋闪婚稀松平常，连她都有过几段草草结束的恋爱关系。想找出一个温厚质朴、对待感情赤诚单纯的人都难，谁知这俩都是，更何况两个年轻人还有少年情分在，能不擦出火花吗？

　　江歌华很快调整情绪，面容重归平和，“算起来我陪他的时间可能还没你多，还要谢谢你。”

　　夏夏忽然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摇头。

　　接着，江歌华拿出钱包，从中抽出一枚小小的、并不太方正的照片。

　　“这是我收拾他房间的时候，在一本足球杂志里发现的，还没来得及给他，他就出国了。”

　　江歌华端详着面前这张稚气未脱的脸，跟照片上的女孩子相比并未有太大变化，现如今工作体面，模样也好，“他没有跟我说过他中学的事情，但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你。”

　　夏夏接过她递来的照片，也吃了一惊，这是他们中学时期一起拍的大头贴，像素不高，照片上的两张脸还很稚嫩。

　　她以为他已经丢了，没想到居然还留着。

　　江歌华关心道，“听说你生病了，严重吗？”

　　“还好吧。”夏夏支吾，“有点，但还没走到最后一步非动手术不可。”

　　江歌华表示明了。

　　“夏夏，”她如此唤她，“你知道吗？高歌临走前跟我交代过，他不在国内，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希望我尽力帮帮你。”

　　原来他走之前都安排过了，夏夏捏着那张菲薄的相纸。她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的呢？

　　“他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情低头求过我，却破天荒的愿意为你低一次头。”

　　她咬着唇，“可是我……”

　　她失去过太多人，但这都不是问题的关窍。

　　他俩相恋至今，即便如今的她已经成年，有能力接纳一个军嫂可能面对的孤独，经历的困难，以及各种意义上的分别，但身体的真实反应撒不了谎。

　　她怪自己在理应承担起责任的时候，软弱，不够坚强。

　　军嫂，或许她和母亲都不够格。

　　江歌华似猜透了她的想法，“可我觉得你并不该只为了扮演好一个准军嫂的角色，你的人生也不应该只为他一个人喜乐。你得先爱你自己，才有力气爱他，不是吗？”

　　一束阳光跃过窗帘，明亮的光斑耀动在咖啡杯里。

　　夏夏看着手中的照片。

　　“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孩子。我曾失陪过他的人生，所以希望你们去实现自我的时候能并肩而行，好好的走下去。他有他自己该做的事情，相信你也一样，别让自己闲着。”江歌华语重心长，“这张照片你先收着，等他来，替我转交给他，好吗？”

　　夏夏抬头望她，点了点头。

　　———

　　“嘿。”

　　身边的男人检查了一下弹夹里剩余的子弹，无误。撕开烟盒，抽出一根，用手背敲了他胳膊一下。

　　刚刚在附近的巴扎里发生了一场枪战，据说是一个失踪已久的华人突然露面，引发了多方争夺。他们闻讯赶去时还是晚了一步：

　　大巴扎被炸药夷为平地，他们的引擎盖被熏黑，大灯也碎了一个，而目标不见踪影。

　　然而他们不得不在那片随时可能吃冷枪子的废墟里寻找，幸而没有在其中找到他的尸体。

　　八月，黄昏，一年一度的动物大迁徙挡住了他们前行的路，两人只好将车停在路边，下车，等待这片广阔无垠的稀树草原重归宁静。

　　“那批象牙要从蒙巴萨港出发，运往香港。”那人玩笑说，“你说周然会不会藏进这批走私货里偷渡回国？”

　　他用绷带缠住还在流血的手背，接过他递来的烟卷，搓着滤嘴，没点。相同的土路，相似的风景，这声势浩大的场面似乎与记忆里的某处重合。

　　他看着手臂上的纹身渗出点点血星，想，如果她知道自己受伤还抽烟，肯定少不了埋怨。

　　方云彻哂然一笑，“没想到你这对烟嗤之以鼻的人如今也服软了。”

　　“工作需要。”高歌无情无绪地道，“你雇来的 VPOVPO 指的是“Very important people Protection Operative”即现代保镖的标准称谓：要员保护烟酒不沾，你觉得合理吗？”

　　“也是。”方云彻抽了口烟，平复了一下方才答道，“来这边这么久，跟你妈妈报过平安了吗？”

　　他倒不在意，“我们之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那你的夏医生呢？”

　　高歌坐在公路边抬眸远眺，远处的树顶上，两只黑白相间的犀鸟正在找地方落脚，天空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