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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招娣是她的第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被男人抱走了，抱去哪儿了也不知道，她也不敢问，没问几句男人就打她，骂她是下不了蛋的鸡。

她听见过婆婆小声的骂丈夫作孽，“好歹第一个也要留下啊。”老太太愤愤地说：“先开花后结果！”男人只是冷笑。

“别装死了！起来带孩子！”婆婆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像在做梦一样，带孩子？许金秀回过神来，孩子？

林招娣躺在母亲身边，咧着嘴哇哇地哭。

是个……女孩。

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女孩。

3

一直到两三岁，林招娣都是被丫头丫头地叫着，后来奶奶说：“就叫招娣吧。”

三岁的林招娣已经长出了美人模样，大眼睛白皮肤，尖尖的小下巴，爸爸和奶奶常常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而母亲对着她的时候常常失神。

这个时候，许金秀已经怀上了她的第四个孩子，挺着大大的肚子坐在门前打毛衣，是林招娣对她最深的印象。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林招娣常常做梦，梦见自己被很多女孩子围着，她一点也不害怕，在梦中，她们都是她的姐妹。

“珊珊，我的眼睛给你了呀。”女孩子们开心地欢笑着，“我的嘴巴给你了。”她们笑眯眯的：“只有这样，珊珊才能活下来呀！”

为什么？林招娣在梦里发问，为什么是我？

“什么为什么呀。”女孩子们笑着七嘴八舌地说：“珊珊命好呀。”

珊珊命好呢。

醒来之后，林招娣泪流满面。

4

时光飞逝，转眼间林招娣七岁了。

自从老王家的女儿和老杨家的女儿出嫁后，村里多了好几个小姑娘，都是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美人胚子的模样。

“杨秋荻又给他爹送了钱！”村里人羡慕地口耳相传，林招娣的奶奶更是天天念叨，恨不得林招娣一夜间便长大了，能赶紧出嫁，将夫家的钱全部拿来给她花。

“招娣呀，长大了干什么啊？”奶奶笑眯眯地问。

“嫁男人。”林招娣乖乖地说。

“嫁了男人干什么呀？”奶奶又问。

“拿钱给奶花。”林招娣说。

清脆的童言乐的林奶奶合不拢嘴，她压根不怀疑孙女能嫁个好人家，七岁的林招娣已经是个标准地美人胚子了，如果不是她母亲许金秀实在太老实了，奶奶都忍不住怀疑林招娣不是林家的孩子，他们家居然还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真是祖上积德了！幸亏当年没把她……老太太忍不住暗中庆幸，得意不已。

许金秀坐在门前，没有刻意听，婆婆和女儿的对话还是一句句落在耳朵里。

丈夫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她麻木的动着手中的针线，从林招娣的角度看过去，她被笼罩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整个人干枯暗黄，如同一根入了冬被霜打过的大麦草。

5

妈妈。

林招娣能感受到姐妹们的恨意，但是对于母亲许金秀，她们的感情却很复杂。

父亲对林招娣大多数时候视而不见，奶奶对她还可以，而母亲……

母亲想要杀了她。

在林招娣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许金秀曾经有好几次用枕头蒙住她的脸，但不一会儿她又会惊慌失措的把枕头拿开，林招娣吓得哇哇大哭。

后来，许金秀曾经想把她丢进河里，山里……

林招娣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母亲曾经带着她到了离村子很远的后山，她们走到了很深很隐蔽的地方，人迹罕至，林招娣很害怕，紧紧地牵着许金秀的衣服。

她和母亲并不太亲近，母亲的脸上总是枯黄麻木，对谁都没有什么表情，而且她总是在怀孕生孩子，母亲的肚子大起来，奶奶便呵斥她：“小搅家精，离你妈远远的！”

在林招娣眼中，生孩子还伴随着血腥，尖叫……

还有父亲的冷漠和第二天就不见踪影的妹妹。

孩子敏锐地感觉这一切都不太正常，所以她内心甚至有些害怕许金秀，但是她更害怕这寂静深山，忍不住紧紧依靠着母亲。

柔软温柔的小身体，紧紧地偎依着自己，十月怀胎，这是她唯一的孩子。

许金秀突然抱住林招娣，嚎啕大哭起来。

6

这是平平常常的一天。

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自从生下第六个女孩子以后，他似乎已经放弃了。

许金秀做好了饭菜，招呼林招娣和奶奶过来吃饭。

奶奶满头白发，精神却好，不看头发，显得比许金秀还年轻些，她嘟嘟囔囔地走过来，看着林招娣又笑起来。

“招娣呀，你是有福的！”吃着吃着，奶奶冷不丁地说。

招娣睁大眼睛看着她，下半句奶奶却又不肯说了，只是看着林招娣眯着眼睛笑。

许金秀默默的吃着饭。

“金秀！”忽然一阵纷乱，许金秀的哥哥许德男大步走进来，脸上带着点焦急，一进门便四处打量。

“德男，这是怎么了啊？”奶奶忙问。

“嗨。”许德男皱起眉头，“我看看我家那个不懂事的闺女有没有来找她姑！”

“怎么了？没见招娣啊。”奶奶说道，露出一副很焦急的样子。

“没什么，没什么！”许德男说着，又匆匆走了，奶奶咬着筷子呆了一会，催许金秀：“你去，去看看！”脸上露出八卦的表情，村里没啥消遣，只有将别人家发生的事儿当连续剧听。

许金秀呆了一下，放下碗追了出去。

7

许招娣不见了。

村里人都在念叨，许家人要将她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许招娣不愿意，跑了。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跑哪儿去？但是就是找不到了，平时里许招娣来往的人也不多，到她常去的几个地方看，也都没有。

“这个孩子真是不懂事啊！”村里人说：“别看那老头五十岁了，可有钱了！听说小轿车都有两辆！听说他答应一结婚就给许家重盖房子！听说他拿十万娶许招娣！十万！”

后来，又传成了许招娣早就有了相好的，这就是跟着相好的跑了，许家白白养了个闺女！甚至有些人说的有模有样：“许家的招娣，早都怀孕了！”

村里的风言风语中，许家的人都气疯了。

“爸，你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自己身体。”许金秀扶着自己的父亲劝道。

“招娣这个丫头，太没良心！”老人气得呼哧呼哧的喘，白沫都喷到许金秀脸上，“我们家对她还不够好吗？养这大！给她找个多好的人家！一嫁过去就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帮衬帮衬家里！这个丫头！没有良心！她一个丫头片子！我们家不打她不骂她，养到这么大！”老人是真的生气，真的觉得许招娣没有良心，他气的一直不停嘟囔：“丫头！白养大一个丫头！没用的丫头！”

许金秀默默的听着。

“还有你！”或许是许招娣听不到他的咒骂，发泄地不爽，老人的火气突然转了向：“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给女婿生一个儿子？再生不出儿子，我们都没脸！女婿不要你了，你可别哭着回来！家里供不起你们这些祖宗！”

热辣的阳光下，许金秀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抬起头，看到林招娣小小的身影，站在大门的阴影处。

8

是奶奶喊林招娣去叫许金秀回家，家里的饭没有人做了，衣服没有人洗了。

许金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家，家里冷锅冷灶，婆婆冰冷的脸，她呆了一会，打来米煮饭。

丈夫今天应该也不会回来。

丈夫，她最亲密的男人，当初嫁给他的时候，也有过一段时间的柔情蜜意，许金秀曾经也觉得，生活是幸福的。

结婚之前，她并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定下来的，她一直觉得父亲对她不错——不打不骂给吃饱，给她找的这个男人家里也比较宽裕，在村子里的女孩中，她算是过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