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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心里的不安和恐惧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吞没。

打到第四遍，终于被接通。

电话那头，是秦妈妈无比沙哑的声音。

我听到她拼命压抑着悲切的哭声。

听见她说：「冉冉，小航出事了……」

「跳楼……没抢救过来……」

我怔怔地拿着手机，嗓子像是被人突然死死掐住。

好像有很多人在叫我，可刚抬起头，周围的一切就化作怪兽的血盆大口，直接一口把我吞没。

眼前一黑，我倒了下去。

昏迷前我还在想，一定是工作太累产生了幻觉。

秦宇航那小子，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呢。

我发起高烧，浑浑噩噩。

我看到四岁的秦宇航，别扭地跟在我身后，连名带姓地叫我。

又看到六岁的秦宇航跟班上的同学在路上打架，扯着嗓子喊我帮他。

七岁的秦宇航挡在我面前，对欺负我的女生说：「你们再动她一下试试！」

九岁的秦宇航迷上了画画，威胁我不要跟秦妈妈说。

十岁的秦宇航成绩一落千丈，他被秦妈妈揍了一顿后，跑来问我有没有告密。

十二岁的秦宇航在汽车站哭得喘不上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说秦宇航，别哭了，丑死了。

十六岁的秦宇航考上高中，我给他包了个很厚的红包，他龇着牙乐，说周冉你这是在外面发财了呀。

十七岁的秦宇航终于接触到他热爱的美术，他好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十八岁的秦宇航很忙，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姐，我走了，别想我。」

23

秦宇航出事后，学校承担了 30% 的责任，走保险赔偿。

授课老师李颂被停课两天。

秦妈妈和秦爸爸找到学校，想知道孩子为什么想不开。

是不是老师说了什么过激的话。

是不是校园暴力。

但班上的同学们全部统一好了口径。

「秦宇航跟我们的关系不怎么样，有什么事也不会跟我们说。」

「没有人欺负他。」

秦妈妈秦爸爸又只好去找李颂。

面对秦宇航曾一直崇拜的李老师，痛失孩子的母亲哭得泣不成声。

但李颂说：

「身为老师，我也是在尽职尽责地教导学生。」

「我只是说了他几句，没想到他就想不开。」

「我不知道您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会这么差。」

「但您作为他的母亲，应该第一时间察觉到孩子的精神问题。」

「您节哀。」

秦妈妈想反驳。

可是张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泪是流不干的。

她只能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后悔、自责。

秦爸爸找到媒体。

他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为他死去的儿子要一个公道和真相。

可事情明明有了热度，却连一晚上的时间都没撑到。

在强大的关系和利益面前，普通人显得是那么渺小可悲。

那么，只能绝望。

24

秦宇航小升初那年，成绩一塌糊涂。

为了能激励他好好学习，秦妈妈便答应他，只要期末考试他能及格，就带他去看画展。

说是画展，其实就是市高中联合几个初中开办的艺考美术招生，会在大广场上摆很多幅画。

秦宇航一直想去看。

于是那个学期，他每天都在认真努力学习，每天都睡得很晚。

后来也就是从那个画展上，秦宇航见到了李颂。

那时候李颂还不是老师，只是负责招生宣传。

但他站在画作前侃侃而谈的样子，还是让年幼的秦宇航打心眼儿里崇拜和羡慕。

照片就是当时拍的。

秦宇航举着手机，李颂正好微笑着看过来。

光线和背景，衬得他在镜头里儒雅清冷。

秦宇航去世之后，我才知道。

那是李颂最擅长的伪装。

他总是把自己装得清风霁月，而实际上，他虚荣、多疑、锱铢必较。

他在大学期间就曾多次参与过校园暴力。

多么可笑和讽刺，曾经霸凌过同学的人，却还能教书育人，甚至被评为优秀教师。

秦宇航高二下学期决定走艺考生这条路时，秦妈妈跟我通过电话。

我听见手机那头秦宇航在旁边兴奋的声音。

他说：「周冉，我妈非要问一下你的建议，你快答应，你答应了我就能转到李老师的班上了。」

成为美术生是他的梦想。

我一直知道。

就这样，秦宇航高三开学时，转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李老师的美术班。

可如果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我和秦妈妈当时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

其实刚开始，秦宇航在班上还算受欢迎。

尽管他比较内向，话不多。

但和同学们相处得很融洽。

李颂也在班上夸奖过他。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

是从秦宇航跟我在电话里说，他发现李老师梦游。

那天午休，他去找李老师教作业的时候，看见的。

他并不觉得梦游有什么。

是啊，梦游有什么呢。

就像有人睡觉会打鼾、会说梦话一样，大多是由过度疲劳睡眠不足引起。

但李颂不这样认为。

他觉得自己有病。

而现在，秦宇航发现了他的病。

所以他开始针对秦宇航。

开始了他对他长期的责备辱骂，强烈的价值否定，和长时间不平等对待。

他用他作为老师的权力，把他所有的恶意全部发泄在秦宇航身上，使其逐渐自卑、孤僻，直至崩溃。

他深知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潜移默化地，深深扎在秦宇航脆弱的心脏上。

人被逼到绝境，会以什么方式，来宣泄自己一直以来所承受的痛苦和压力。

李颂从来都知道。

25

查到秦宇航在学校经历了李颂长达六个月的校园暴力后，我每天都在失眠。

被压下的新闻，被掩藏的真相……

让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觉得窒息。

那些绝望和挣扎。

那些他遭遇的打骂和侮辱。

无孔不入。

终于有一天，它们摧毁了我的理智。

可就在我准备亲手宰了李颂为秦宇航报仇的时候，宋雪儿找上了我。

她是我妈一个大客户的女儿，刚被美院录取。

她说：「周冉，你别犯蠢。」

「你要是也出事了，你让秦宇航爸妈怎么办？」

我定定地盯着她，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粗哑难听：「那你说，怎么办。」

26

后来，宋雪儿以想要稳固知识点为借口，让她爸妈帮她报了李颂的外招班。

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王哥这号人物，让他租下了李颂对门的房子，为的就是拍下她带人找我麻烦的视频。

然后在合适的时机，让她的母亲发现李颂对她的骚扰行为。

于是有了那条举报视频。

「知名老师猥亵骚扰女学生」的话题就这样冲上热搜。

网上数以百计千计的人对李颂的恶意揣测、评论和攻击，反转视频带给他的希望和绝望，精神和情绪上的剧烈起伏，再加上他长年服用治疗梦游的药物的副作用，都能让他在这场网暴里，被彻底击溃心理防线。

只有让施暴者成为被施暴者，才能让他切身体会到被施暴的痛苦。

尽管李颂很谨慎。

因为有教师的枷锁束缚着他，让他并没有对宋雪儿做出什么实质性举动。

但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道德感强的人。

他享受着与那些仰望着他的女生们的暧昧。

他享受着他能够对她们掌控的滋味。

所以暧昧视频拍得很容易。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我们精心为他布下的局。

但这些远远不够。

于是我到他身边，忍受着一次次想手刃了他的冲动，在他一次次面对网暴时，给他安慰，给他希望，让他更直观地去迎接现实里的每一次绝望。

我要亲眼，看着他亲手毁掉自己。

27

秦宇航番外：

她叫周冉，是我姐。

她很孤僻，不爱说话。

可能也正是因为她的孤僻，才显得我还算正常。

我会哭会笑，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所以没人能看出我的不对劲。

可其实，我不快乐，一直不快乐。

两个不快乐的人，会成为彼此最亲近的人。

尽管，我们流着不一样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