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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魏，大同十年，春分前一日。
　　村子里靠茶树为生，山中的雾气大，临近中午雾气才渐渐散去，显露出了颤颤巍巍刚冒出尖儿的茶芽。
　　宁莞尔趁着众人忙活明日祭祀，使计躲开看守的赵婶子，偷偷摸摸地溜出了祠堂。
　　此时半靠在柴垛上的她，后背衣裳已经被汗浸湿，脸上带着久病之后的苍白羸弱。
　　眉头紧蹙，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顾不得欣赏这古色古香的村落，一心寻找着逃跑的契机。
　　————
　　一刻钟后，山下祠堂门口。
　　“快去追，别让她跑——咳咳咳跑了！”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一脸气急败坏地地指着山上的方向，手里的拐杖不住地捶地。
　　旁边围了一圈的人顿时四散而去，“快些！看看是不是跑茶山去了。”
　　不一会儿，整个村子就响起了铜锣声，各家各户连狗都没落下，全都撒开丫子找人了。
　　站在人群后面的一个妇人慢了半拍，被众人冲撞几下踌躇不决地看了看山上，而后小心翼翼地走到老者跟前。
　　“族长，我……我，二丫她……”
　　宁族长自诩读过几本圣贤书，向来对目不识丁的妇人看不上眼，眼皮也未抬一下，“让你家主事的来找我，下去吧！”
　　妇人垂头离开，宁族长才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打掉身后妇人不知何时放在自己手上的手，压低声音数落自己的侄媳宁赵氏。
　　“像什么样子，到处都是人。”
　　看了看背对着自己的族人，安抚地拍了拍妇人丰润的肩头，干瘦如柴的手顺势而下捏了一把宁赵氏腰间的软肉，这是他这个年纪完全没有的弹润。
　　“你说说你！连个人都看不好，明日就要祭祀了，今日偏偏出了这事。”
　　说罢，又气切地咳嗽几声，“算了，还不快去找人！找不到你真想让咱春芽去死吗？”
　　宁赵氏是个胖白的妇人，此时脸色却有些发青，心中忐忑不安，眼中含泪地看着宁族长。
　　往日她这副样子最是能打动这个老匹夫，今日却没起作用。
　　她何尝不知道族里春祭的重要性，这要是丢了祭品，明日怕是好不了。
　　转念又想起自己刚满十三的女儿，顿时一个哆嗦，看了看漫山遍野的呼喊声，顾不得再细想。
　　也不知道这个贱丫头跑哪里去了，自己不过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就不见人了。
　　宁赵氏在原地踌躇不决，最后胡乱寻了一个方向，脚步加快往山道上小跑而去。
　　宁赵氏边走边埋怨跑掉的宁二丫。
　　这宁二丫真是不省心，族里的祭祀多么重要，能选上做为祭品是她的福气，居然还敢偷跑。
　　长得一副狐媚子的样子，早就感觉她不是个安分的，听说前些日子还出了些狐狐鬼鬼的事情，这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找到了，从这里跑的，快！！！”
　　“看到脚印了。”
　　宁赵氏听闻，忙随着刚刚呼喊的人群追去。
　　远远的就看到一道身影往茶山上跑去，背影虽清瘦却一点都看不出前些日子要死的孱弱，奔跑间极为灵活。
　　追在众人身后的宁赵氏此时却是缓缓舒了口气，暗自加了把劲。
　　这厢的宁莞尔听着后面的吆喝声，顾不上回头，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本来就有些透支的体力。
　　原本还遮遮掩掩，听到话后索性一点也不掩藏身形，拽紧裙角拼尽全力往山上奔跑。
　　额头上都是奔跑间渗出的汗水，但是眼神却坚毅万分，有种势不可挡的气势。
　　“别跑！宁二丫！”
　　“宁老二家的，快快快，拦住你家二丫！”
　　宁莞尔眼睁睁看到这个身体的亲娘从山坡下匍匐着露出身体，看着像是刚从那个山丘爬上来。
　　另一边全是半人高的茶树圃中，宁莞尔看也没看一眼宁余氏，选择往另一边的茶圃中跃过，在众人的一阵推搡怒骂中进了一座半包围式打理精细的茶园。
　　一进来，宁莞尔就直呼失策。
　　这个茶园看起来都是新育苗的茶树，最高不过三尺，再一看茶园外围的一圈荆棘篱笆，宁莞尔此刻一点都顾不上可惜那些茶苗，环顾一圈，一路横冲直撞往荆棘少的地方冲去。
　　这荆棘丛往日都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此刻完全成了防里面人冲出去的阻碍。
　　“宁二丫，你给我站住！！！”
　　被族长训斥了一番的宁赵氏想着自己女儿， 在一众人中可谓是拼了半条命，从最后面一路追到到人群前面。
　　“你想想你娘，你跑了让她怎么办？宁二丫！！！”
　　“宁二丫，你给我站住！”
　　宁莞尔看着还离自己不到百米的人群，男女老少，可谓全族出动，要是这群人不是为了抓她祭祀，她说不定还感叹一句，这古代的宗族真团结，万众一心。
　　茶园中连把锄头都不见，宁莞尔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荆棘丛，在荆棘根处踩了两脚，让空隙处稍微大了一点，狠狠心用胳膊护住头，从稀少的荆棘处侧身挤了过去。
　　荆棘刺从身体和四肢划过，宁莞尔余光扫了一下手上的血迹，使劲拽了一把被荆棘勾住的裙子，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茶园，从心底生出了一丝绝望。
　　她现代的茶园和这处差不多大小，往日都嫌茶园不够大，此时只觉得大有个屁用。
　　茶园的这个构造就不适合逃跑，大半个人高的的茶圃，都是密密麻麻的老茶桩，跨栏高手来了都得打怵，但凡来个人堵在茶圃中间的路两边，就得插着翅膀飞。
　　顺着茶圃跑了不到两步，宁莞尔止住了脚步。
　　看着眼前人张开手臂拦在前面，嘴里的称呼转了两圈，没喊出来。
　　回头看了一眼又近了几十米的人群，宁莞尔咬紧牙关，终于说服自己喊出了一声‘娘’。
　　话一出口，再来一遍就容易多了。
　　“娘，你让让行吗？”
　　宁余氏此时泪眼蒙蒙，眼带哀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儿。
　　她的这个女儿自小就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不一样，身量苗条，皮肤白白净净，说话轻声细语，性格像极了自己。
　　可是前些日子一场大病，醒来后和从前相比天差地别。
　　平日里自己教的乖巧听从的品性一概不见了，有时眼睛清凌凌地看着自己，就像把自己的衣服都剥开了一样。
　　今日连她爹的话居然都不听了，还从祠堂里逃出来了，这让她感觉特别丢人。
　　这个女儿真是白养了这么大，该她报恩的时候还想着逃跑，还不知道以后村里人要怎么笑话他们家呢。
　　宁莞尔急切地看了一眼身后马上要挤到出口的人群。
　　回过头见对方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又在在想些什么，放慢几步往前挪了两步。
　　趁宁余氏不注意将人推靠在茶圃上，快速略过对方，往人少处跑去。
　　这些日子，宁莞尔对于对方的性情了解的不说有十分了，七八分总有了。
　　宁余氏作为这个身体的娘，是个将三从四德奉为圭臬的女子，无主见耳根子软就是她的真实性格。
　　她此刻都可以跪着求她，再痛哭流涕两句，宁余氏一定会帮助自己逃跑。
　　如果接下来遇上其他任何一个人，甚至都不用同样的做法，只要训斥两句，她又会说服自己跟着其他人追自己的亲生女儿，再一面痛苦万分的亲自绑了自己，再亲手将她送上祭祀台。
　　如果经由其他人撺掇，她可能会在祭祀时亲手结束这个身体的生命，哪怕这个身体是她的女儿。
　　“余氏，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抓住！”
　　从旁边山上追上来的人，一路稀稀疏疏的聚拢在一起，将周围几处堵了个严实。
　　宁莞尔深吸一口气，拔掉了胳膊上的一根刺，慢慢放缓了脚tຊ步。
　　得了，跑不了了。
　　这个宗族真她娘人多，几百口人，围在一座山上，此时吵吵嚷嚷，有人在笑有人在骂有狗在叫。
　　嘲笑她有本事再跑，还有人在骂她踩坏茶树苗，再有另外一部分年轻的女郎们则坚定不移地围了一圈，将能逃跑的路都站满了。
　　宁莞尔讽刺的笑了一声，视线越过众人，看向了身后略微跛脚的宁老二和宁余氏两人。
　　从另一处茶圃过来的宁老二，是这个身体的父亲。
　　他老实憨厚的脸上此时怒气冲冲，额头上全是奔跑出的汗水，在还有些清冷的春天，这个男人在追自己女儿的途中可算是出了大力气。
　　他走到宁余氏身边，二话不说先伸腿踹了一脚宁余氏，骂了一句“蠢妇”。
　　而后就要冲着宁莞尔来了。
　　宁莞尔就不是这种吃眼前亏的人，忙退后几步，阻拦道：“诶诶诶！！！你可想好了，打坏了我，明日的祭祀就得换人了。”
　　宁老二顿在原地，气得不住喘息，但是也如宁莞尔预料的那样，不敢再动手。
　　这个动手省了，这个老实的男人自觉今日失了大面子，回头又踹了一脚宁余氏，骂骂咧咧地还要再动手。
　　旁边的人这时都在看笑话，没人上前阻拦，还有人在起哄。
　　“哎，宁瘸子，你不行啊，小的管不住连大的都管不住啊！”
　　“对啊对啊，宁瘸子，夫纲不振啊！”
　　“不会是不行吧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顿时笑成一片。
　　这时众人也都知道宁二丫跑不了了，心里紧着的那根弦一松，都放松了下来。
　　一个接一个的围在了周围，有的小孩子还骑在大人的肩膀上看热闹。
　　“宁瘸子，你使点劲啊，这么打挠痒痒呢，你得把她打怕了，以后都听你的了。”
　　“诶对对对，上拳头！”
　　宁莞尔小时候也在村子里长大，极为厌恶这种没本事打妻子的男人，被一群同样起哄架秧子的低级货这么一激，就觉得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从前种种都是怀才不遇，龙困浅滩。
　　这个时候就是让他表演个胸口碎大石，裆下飚飞刀，他脖子上杵着的那个驴脑袋都能义无反顾、热血沸腾地上，觉得这是别人看得起他，给他面子。
　　越是没本事没脑子的男人，越是如此，喝了酒之后更甚。
　　宁老二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从脚踢换到拳头，眼看着就要按着捶余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