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我停了停，艰难开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府尹欲言又止，最后点头应答：“是。”

　　我再度看向苏陆英。

　　他面色从刚才起就变得极其平静，平静到让我惴惴不安。

第27章

　　交代完了所有布置，我才顺着苏陆英回到营帐，喝了一碗姜汤。

　　他什么都没说。

　　营帐中，我端着汤碗，看着正在为我忙来忙去熬药的青年，愧疚如雨后春笋般蔓延。

　　“抱歉，陆英，我让你担心了。”

　　苏陆英顿了顿，“不，你不用对我道歉。”

　　“阿月，你是个负责任的人，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认同你。”

　　说到最后，他昳丽的面容上挂上了一丝落寞：“只是偶尔，你在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时，也想想我，好吗？”

　　我放下空荡的碗，几乎是逃也一样走出营帐。

　　在这一刻，我无法面对苏陆英。

　　在重新回到这里之后，我一直在想着怎样能多做些功劳、多保全些百姓，凡事事必躬亲、向百姓下跪、拖着病体继续工作，这些行为也不过是为了在朝堂上换得更多的筹码。

　　我想要一直保全住我的家族。

　　想要为苏陆英的家族平反。

　　还想要更多……

　　可如今我却猛然发觉——

　　明明苏陆英的全部都系在我身上。

　　可我想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却唯独没想过，若是我真的撑不住了，苏陆英该怎么办？

　　这么想着，我看着仍在忙碌的将士与民夫们，却仍下意识想跟着下去帮忙。

　　但下一瞬却被北河府府尹拦住。

　　府尹急切道：“总督，您不能上啊！”

　　“得好好站在这儿，告诉百姓们，朝廷来的官儿没有抛弃他们！”

　　“您在，人心就在啊！”

　　我失语，停下了想要过去的步伐。

　　可话是这么说。

　　就算人心再稳，可人类的绵薄之力在自然面前，也不过只是螳臂当车。

　　雨水越来越大，分流河道里的洪水水位也在慢慢上涨。

　　眼看着就要漫上岸。

　　我望向依旧阴沉的天空，黑漆漆的钩卷云仍然挤作一团，没有丝毫散去的迹象。

　　“报！”

　　这时，府尹手下的兵勇来报：

　　“总督大人，蜀南军屯卫所城不愿出兵救援！”

　　我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倏而结了冰！

　　坏消息，又是坏消息！

　　我都已经不知道听见多少个坏消息了。

　　“该死的！对方明明给了答复说会支援，为何又不愿出兵？”

　　“蜀河决堤的消息，他们难道还不知道吗？！”

　　蜀河决堤，蜀城的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

　　蜀城的城主是没有脑子吗？

　　兵勇满脸苦涩：“兵士来报说，那位高城主一听到您的名字，便表示先前是他父亲擅自答复的，但他还没有同意。”

　　“说更何况先前已经支援过一千兵马，除非他们再接到中书省的文书或陛下的旨意，否则便是擅自调兵之罪，担当不起……”

　　高城主。

　　听到这里，我的脑中猛然蹦出了从前在蜀南做官时的记忆。

　　我曾抓过一名欺男霸女的公子，直到上了衙门，我才知道这人原来是蜀南军屯卫所城高老城主的小儿子。

　　这小子从小被爷奶与母亲娇养着长大，只觉得天高皇帝远，自己就是蜀城里的土霸王。

　　高老城主被家人蒙骗在鼓里，只以为自己的小儿子只是娇纵了些但本性不坏，如今终于发现小儿子的本质后，勃然大怒！

　　听说这小公子后来被打得哭爹喊奶奶，直接送去了最严厉的私塾。

　　再后来，我便没再听到他的消息。

　　现在想来，难道是这小公子继任了城主后，记恨上了我？

　　就因为这个，他就弃千千万万蜀南百姓于不顾？！

第28章

　　我气到眼前发黑，心脏跳的几乎要爆炸。

　　可再盛怒之余，我的心中却又生出了一丝悲哀。

　　我为自己不值。

　　为祁司澄不值。

　　这里的所有的官兵百姓不值。

　　所有人、所有有生力气都在这里抢险救灾。

　　大家从早忙到晚，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身边的亲朋同僚被洪水冲走，也只能咬咬牙继续干。

　　可身为蜀南省府、离此处不过三百里的蜀城，他们的城主坐拥重兵，却龟缩于城中，因一己之私，而弃万民于不顾！

　　急匆匆赶来的府尹也听到了这件事，也直接气了个仰倒。

　　“卫所军屯，卫所军屯！陛下特许这些城主养兵，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手下的这些兵，在无战事的日子里帮着屯田种粮、救急救灾？”

　　“等到陛下文书来了，这蜀南早就成了大泽，还要那劳什子文书有甚么用！”

　　我撑着营帐喘了几口气，努力定下心神：“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加倍做活了。”

　　解决当下洪水的问题才是主要。

　　所以，哪怕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那高城主治罪，我也只能将愤怒先搁在一边。

　　我在蜀南任职的那三年，年年都有水患。

　　每年蜀河涨潮，我都会带人过来帮忙，组织百姓们避难的流程我也熟悉。

　　可没有哪一次，水灾像是今年这般来势汹汹！

　　面前是不断上涌的洪水，身后是蜀南本就为数不多的沃土。

　　时至凌晨。

　　哪怕工部和匠人们再怎么努力出产水泥，可是天灾依旧步步逼近。

　　现场人手不足的弊端又显现了出来。

　　我心中好似坠了一块石头，闷顿想呕。

　　冰冷的双拳早已攥成青白，指甲把掌心的血肉掐烂，丝丝血迹顺着雨水滴落。

　　我喃喃自语的声音都已几乎泣血：“人类……如何能与天灾角力？”

　　原定的支援没有了，如今的人手又太少，所有人连休息的轮次都已经全部取消。

　　所有人都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

　　再干下去也只是白白牺牲……

　　我闭了闭眼，下定决心。

　　“准备撤退！所有责任本官一力承担！”

　　“大人？”

　　府尹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我已经格外疲惫：“我们人手太少，再待下去只会白白把自己搭上。”

　　“等水漫过来，就来不及了。”

　　我没有再多说，也不想再多说下去。

　　“所有人，撤退！”

　　……

　　“快跑！往高处跑！”

　　几乎脱力的我被两个兵卒架着跑，府尹旁边的兵卒卷着喇叭大声吆喝道。

　　“水涨过来了，快跑！”

　　“撤退！撤退！”

　　刚从分流河道上撤退下来的所有人，都在疯狂逃命。

　　“轰隆隆——”

　　电闪雷鸣，照亮天地。

　　在那一瞬间，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看见，背后的田地全部被淹没，化做了汪洋大泽。

　　府尹紧紧咬着牙，两包热泪含在眼眶里：“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这一片全是他北河府的领地，在这经年未遇的大水灾中，一切建筑、良田、设施等等全部毁于一旦。

　　若要重建，那消耗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在清点人数时，我却发现了不对劲。

　　“陆英呢？”

　　苏陆英不见了！

第29章

　　先前在下令撤退后，我便回营帐去找了苏陆英。

　　“洪水漫过来了，陆英，我们快撤退。”

　　他被我抓住袖口，一边将煮好的药装进牛皮壶里交给手下弟子带着，一边说着：“阿月你先走，我会晚一些跟来。”

　　接着，他叫了两名兵卒，把我带上出去。

　　“……陆英？”我有些茫然。

　　在被架出营帐前，我突然听见了他低低的声音：“若是祁司澄死了，你会一辈子怀念他、把他放在心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