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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顾少轩怔住：“梨园？”

……

“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请示去年……”

悠悠转转的歌声从梨园中断断续续地传出。

顾少轩本是不愿来的，他打小便知道自己有个定了娃娃亲的苏家小媳妇，幼时见过几次，但自从他上了战场之后便没再见过。

谁家姑娘去唱戏啊？

可等站在梨园门口，听见这宛转悠扬的歌声之后，他竟情不自禁地走进去，想要瞧瞧有着这声音的姑娘长什么样子。

他走进去，便看见戏台子上一身戏服的女子正姿态妩媚地瞧着搭档。

男子对着屋内高喊一声：“苏姑娘，有人找——”

“知道了。”里面传来柔柔一声。

顾少轩听着，只觉耳熟，却又好似没印象。

直到一道身影掀开帘子走出来，他才知道为何耳熟。

眼前女子的妆发仍未卸去，分明就是方才戏台上的“杜丽娘”。

“是你？！”顾少轩脱口而出，眉毛还轻轻蹙在一起。

苏暖也还记得他，她微微勾起唇角：“是我。”

顾少轩怔住，而后轻咳一声，偏过头去：“我是来接你去顾府的。”

“接我？”苏暖挑起细长的眉，“长官，我们并不相识，叫我如何信你？”

他抿抿唇，沉声道：“我是顾少轩。”

话音落下，她却低低笑起来：“原来是我的未婚夫，好久不见，我的确是没有认出来你。”

……

两人的婚事在这晚的饭局上定下。

顾少轩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被顾父打断。

快结束的时候，他起身，说出去抽支烟，便先一步离开。

没想到，苏暖也跟了出来，悄悄出现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顾少轩吓了一跳，手中的烟都险些掉落：“你做什么？”

苏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当然是吓唬你，好歹是个将军，胆子这么小？”

“才没有。”他转过身去，沉默不语。

“我看你的样子，不是很想跟我结婚。”苏暖淡淡开口。

顾少轩看向她，见她面色仍是风淡云轻，似乎是不太在乎，他解释：“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我在出入战场，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你愿意做寡妇？”

苏暖却没有看他，而是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月亮。

“做寡妇，也总被人唾骂强。”她说，“表面上，人人都喊我一声姑娘，语气好不尊敬，可背地里个个都说我是不要脸的戏子。”

“若不是因为我父亲，还有苏顾两家的交情，我早就被拉到街上游行示众了。”

第二十二章他不曾违背

顾少轩自然知道如今的世风如何：“那你为何还要唱戏？”

“唱戏无错，错的是世人的偏见。”苏暖说着，神色变得严肃，“只要戏台子还搭着一天，我就会继续唱下去。”

“顾帅，与你结婚，你可以护我周全，这便是家父心中所愿了。”

顾少轩微怔，指间夹着的香烟一点点燃尽。

最后他熄灭烟头，沉声说：“你若不嫌我，我便再无多言。我答应你，定不会再找姨太太，让旁人欺辱了你去。”

……

半月后，两个人举行婚礼，人人皆知那梨园里的戏子，如今是顾帅的正室夫人。

有几个不怕死的流氓跑去梨园调戏苏暖，被顾少轩带人狠狠揍了一顿，于是去梨园找事的人日渐稀少。

顾少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奔波在各个战场之上，苏暖虽忧心，每日还是在梨园唱戏。

直到有一天，战争爆发，梨园不得不闭园，她才待在家中，日日给顾少轩写信。

开始的时候，顾少轩还会给她回信，可渐渐的他便没了音讯。

苏暖知道他打仗很忙，也不敢再写信让顾少轩分心。

分离的日子一瞬便过去数月，期间顾苏两位父亲相继离世，都是她一手操办。

那一日，顾少轩终于归来。

但他却是浑身是血的被人扶回来，身上血迹斑斑，伤口无数。

顾少轩的副官说他受了埋伏，险些才捡回来一条命，拜托苏暖好生照顾，因为现在到处都是人在找他。

苏暖找来最好的大夫，给了一大笔钱，才救回顾少轩的命。

却没想到，他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休了她。

“我们和离吧，苏暖。”顾少轩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费力地说道。

苏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顾少轩，你曾经是怎么许诺我的？”

闻言，顾少轩的眼帘一颤，眼底划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那是曾经，如今我寻到了心爱之人，自然是要给她一个名分。”

“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运城，下半生衣食无忧。”

见他态度坚定，苏暖如坠冰窖。

她本来是想，等他这次回来，就告诉他自己是真的爱上了他。

可如今，这些话再也不能说出口。

她抿抿唇，却是抬眼盯着顾少轩：“我可以答应你和离，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他问。

“为我画一次眉。”

顾少轩从站上战场的那一刻起，就没再拿过笔，他的手不是拿着刀就是拉着马，更别说眉笔。

他身子还没有痊愈，又不熟悉画眉，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重画，直到他觉得十分完美，才肯歇息。

“你的眉，我已经画好了……”顾少轩喘着粗气，气息不匀地说道。

“嗯，多谢你。”苏暖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眶微红，强压下心中苦涩，“如此，我也祝你幸福。”

这眉，就当做他送与她的二十八岁生辰礼物吧。

……

两月后，敌军攻打到了顾少轩在的运城。

他身上的伤将将好，却不得不持刀上阵。

他带领着他的人马，候在城门口，等待着敌军的进攻。

上级有令，至少要拖延两天，援军才会到达，若是撑不过两日，不仅是运城，将有数十个城中的人们要遭受灭顶之灾。

这是命令，更是希望。

可就在敌人大军到达之时，城墙上却忽地响起一道熟悉的歌声。

顾少轩记得很清楚，那是《游园惊梦》。

他心中立刻就有不安的感觉，抬眼看向城墙之上，便见到那身着戏服的“杜丽娘”。

他震惊不已，扯开嗓子大喊：“苏暖！”

她不是已经离开运城了吗？！

只见苏暖对他微微一笑，紧接着唱起那首她熟念于心的戏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曲子更快便唱到尽头。

“春呵春！得和你两流连……春去如何遣？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苏暖——”

一曲唱完，她的泪落下，一支箭也划破虚空，直直刺进了她的胸口。

倒下之前，苏暖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少轩。

你护我周全，也让我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若是……若是我们没有生在乱世，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