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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跪的是谁？”

萧瑧见她一直磕头，终于忍不住出声问。

“嘘！别打扰我！”裴澄练闭着眼又磕了个头，“跪的当然是让我心想事成的老天爷…啊？三哥哥？”

见是萧瑧，裴澄练欢欢喜喜地站起来就要去迎，然而还没走到他身边，却又觉得自己此番过于兴奋的模样实在怪异。

于是她暗暗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装作一副难过的模样道：“退亲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三哥哥倒也不必亲自来一趟，让澄练一个人好好呆上几日便能想通了…”

不等她说完，萧瑧便打断了她：“我等不了许久，只给你三日时间。”

“啊？”裴澄练不懂他的意思，“三哥哥说什么？三日时间？”

萧瑧道：“还有三日，燕王妃便会下葬。我已问过小王叔，他到时会离开去封地。”

萧瑧说罢，转身便离开。

裴澄练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门，看着萧瑧离去的身影，大声喊了一声：“三哥哥！”

萧瑧回过头，依然用沉静如水的眼神看着她。

裴澄练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然而每走一步，却觉得鼻头都泡在醋里似的酸痛。

“三哥哥…”她一张嘴，眼泪却流了下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瑧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澄练，你还是个孩子。”他慢慢道，“你总说自己长大了，但澄练被保护得太好，一辈子也长不大。”

裴澄练正要反驳，却听他又说：“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长大的人，也是要嫁人的，却不是嫁给我这样的人——澄练，你该找一个能愿意看着你长不大的人才是。而自小你便跟着我和小王叔——小王叔或许也不知道何为爱人，但他是唯一一个能照顾好你的人。”

裴澄练咧着嘴问：“那三哥哥怎么办呢？三哥哥还被陛下打了对不对？陛下该打的是我…”

萧瑧的面容变得严肃，声音也冷冽了几分。

“澄练，你记着，你三哥哥做事，从来不是为了别人。”他道，“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或者说，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才去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你，或是其它什么人——倘若做这件事需要一个人承担后果，那个人只能是我，而不可以是你，因为你是妹妹，而我是你三哥哥，懂了吗？”

裴澄练懂吗？她不懂。

她只知道喜欢小王叔这件事儿若是被人知道，三哥哥便不用受罚了。

她对萧瑧的愧疚在此刻达到顶峰，站在花园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再次抬眼时，萧瑧已经不见了。

裴澄练回了自己的房间，也没心思求神拜佛了。

“什么神什么佛，都是假的。”她一巴掌将香炉甩出去老远，“原来三哥哥就是来帮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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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因燕王妃是横死，所以停灵时间并不久。下葬这日，照礼要过西千秋门前往城外。

燕王妃的死，对于燕王萧纯而言是丧妻，然而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不过一场声势浩大的白事，围观聚集看热闹的是多数。

裴澄练也成了那个看热闹的人，不过这次又拉上了李星仪。

顶着公府和相府的小姐名头去围观实在不像话，俩人带了几名仆婢，带着幂篱挤进了人群中。

燕王妃的棺椁还未见到，旁边卖吃喝的小摊却已经支起来了。

李星仪不忌口，裴澄练胃口好，俩人凑在一起倒横卷不少摊贩。

“跟会吃的人一起吃就是不一样。”裴澄练手上拿着糖酥，碗里盛着热汤饼，对着李星仪笑，“三哥哥吃得精细，若是让他看到这些路边商贩售卖的汤食，定然会要他的命。王叔胃口不好，但饿得很了，也什么都吃，还是王叔更加接地气儿…”

李星仪下意识地道：“三殿下好吃，并不见得只吃山珍海味，有时乡野小菜也吃得下，还会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裴澄练歪了歪头，问：“三哥哥还同你一起吃过乡野小菜？”她怎么琢磨都没想过，这俩人什么时候一起去了乡下。

李星仪没同她说俩人在无名小镇中的事儿，只含糊带过。

所幸裴澄练是个心大的，并没有在意这个微小的细节。

一顿不像样的餐饭还未用完，便有守卫过来将摊卷走。

“马上就要过来了，还吃？！”守卫边呵斥边清了场，给送葬的仪队清出了千秋门大街这条道。

李星仪与裴澄练在人海中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踮着脚去看。

远处出现了一片茫茫的白，正是宫人举着的白幡。有人低泣有人痛哭，也有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对已逝之人不抱任何情感。

萧纯本不用亲自来送，而他认为赵海棠到底嫁给了他这些年，若不是因为他，或许她也不会死。

他还是要来送一程的。

俗话说得好，人要俏，一身孝。平日里从不出现在公众场合的燕王萧纯头回露了面，白袍黑衫，虽说消瘦些，到底有皇室出美人的底子在，比之路人不知多出多少天人神韵。

裴澄练隔着幂篱没看够，偷偷掀开了一面纱，瞪圆了眼睛去看他。

有顾虑时看心仪之人同没有顾虑时完全不一样，身有婚约时，裴澄练看他时小心怯怯，唯恐被别人知道，暴露了她的心。

如今她是自由的，可以看任何男子，哪怕是王叔——不，现在已经不是她的小王叔了，没有了与萧瑧的婚约，她便是国舅的女儿，而他是燕王殿下，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才对。

裴澄练开心极了，将前几日萧纯冷淡待她的事儿也抛去了脑后。

她挤在人群中挥着手臂，大声喊道：“小王叔——燕王殿下——”

“你在干嘛？！”李星仪拼命地压着裴澄练的手臂，“你不怕——”

她说着说着便熄了声——对啊，现在的裴澄练还怕什么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天上鸢

萧纯坐在马上，平视着千秋大道，脑中回想起赵海棠，无论如何都难过不起来。

他当是难过的，可赵海棠待他并不好。

起初他也曾恨过她，时间久了便也习以为常。

如今她死了，反而让萧纯松了一口气。

不过——赵海棠到底为什么会被杀？

难道说…

脑中一团浆糊的萧纯还未从思绪中抽离，便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唤他。

他朝声源处望去，见是个戴着幂篱的女子，手拼命地朝他摇摆，挥舞得像夏日清风中的莲叶。

他一眼便瞧出来，那是裴澄练。

萧纯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裴澄练这样的姑娘，好像永远不知疲倦，哪怕碰了壁，也会再碰一次，直到碰倒为止。

他在永安宫的这几日，日日都会听到魏宫传来的消息——冯公主听闻自己被流放后强闯入宫，结果摔在御道上，有可能下辈子都不会苏醒，陛下临时改诏，将流放之令推迟至冯公主苏醒后。也就是说，要么冯公主有本事能一辈子不醒，要么醒来还是要去边城。

冯公主的性子，萧纯也再了解不过。这位不亲厚的姐姐对待血统有极其强烈的执念，正因为她并非先帝所出，才尤为重视自己的尊严。她的尊严绝对不会让她躺在床上一辈子。

而另一件事，便是萧瑧果真拒了同裴澄练的婚事。

萧纯觉得恼怒，又无可奈何，甚至心底还有一丝奇异的庆幸——萧瑧做事果然不计后果，也正如他所言一力承担下所有责任。可自己的庆幸又从而何来呢？

萧纯带着些许疑惑看向裴澄练——难不成自己真对这丫头有什么想法不成？

同赵海棠生活得久了，萧纯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心动。

不过在此前最快乐的时光，一是幼时看着成璧为他做纸鸢，跟在成璧的身后看着她将纸鸢高高地放飞上天空。

二是自己长大后也学会了制作纸鸢，可那时成璧却已经不在了，但自己的身后却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萧瑧，另一个便是裴澄练。

裴澄练总是跟在萧瑧身后，一口一个三哥哥，见萧瑧唤自己王叔，便也一口一个小王叔。

萧瑧自小便不愿意搭理她，觉得她太缠人。他喜欢安静，也喜欢安静的人，所以萧瑧很喜欢同自己呆在一起。久而久之，裴澄练便也常同他们在一起。

后来他开始做纸鸢，俩人看得眼睛都亮了。

但萧瑧自小持重，玩一会儿便念叨着“玩物丧志”，丢下纸鸢掏出书来看。

只有裴澄练这小丫头，追着他要放纸鸢。

从燕子到鹰，从含章殿的宫墙到宫外的苍穹，约摸做了上百个纸鸢，萧纯已经数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