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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会没事的，你相信我吗？”她喃喃低语，似一道疗愈的魔咒，厉景深觉得他四分五裂的魂魄此刻都被她轻巧地捏在手心里。唯有在她身边，他才是完整的，所以别无选择。

“我相信你。”他轻声说道，心里竟然有一丝解脱，他历尽艰辛，终于找回了灵魂残缺的部分。

第三十六章

萧林岩从昏睡中醒过来，睁开混沌的眼睛，鼻腔被什么黏住了，呼吸都变得费劲，嗓子眼干得冒火。病房的窗帘严严实实拉着，只在缝隙中透出一线碧蓝色的天空，依稀照亮了沙发上睡着的人，自从他进了医院，来照顾的除了他这个窝囊弟弟就没别人了。

开始还请了护工，但萧林岩一个大男人，又不大好意思让一个女人给他擦身体，这让他觉得自己更像个废物，就把工资一结，让护工走了。

那个大姐走的时候还一脸不满，嘀嘀咕咕：“人身上什么我没见过，第一次见这么讲究的。”

萧林岩假装听不见，他知道如今自己看上去十分落魄，就像一台半报废的机器，形容委顿，年轻时俊朗的五官，现在也被风霜和皱纹淹没了，一张皮绷着一把逐渐腐朽的骨头，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忍心照镜子。

他好不容易把弟弟叫起来，说他饿了，口也渴，弟弟就出去帮他打饭打水，走得时候贴心地帮他拉开了窗帘，蓬勃的光亮一股脑涌进室内，萧林岩被照得头昏眼花。

他的伤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下地走动，还能看看电视玩玩手机，在医院的生活枯燥无聊，不过他倒是很适应，毕竟和他平常的生活节奏差不多，没什么兴趣爱好，也就不需要太多消遣。

一个人呆久了，就想跟人说说话，萧林岩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翻遍了通讯录也找不出一个能唠嗑的人。生意风光时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走到哪都有兄弟，流水宴般的应酬，他被人捧上了天，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双脚腾空飞起来。

但现在这帮人都怕和他讲话，主要是怕他开口借钱，萧林岩不怪他们，换位一下没准他也会这样，这就是人情，人情往往是靠不住的。想到这，他突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去够床位那件外套。

那是他出事当天就穿在身上的外套，沾着灰尘和血迹，弟弟要洗他都没让，那天他就是穿着这件衣服遭遇了埋伏，来讨薪的工人抢走了他的公文包，最后把他丢在乡下路边的一块废田里。

萧林岩哆哆嗦嗦，把外套翻过来，谨慎地摸了摸内兜，摸到那块长方形的硬物，稍稍放心了点，从里面掏出一本小本子，打开来，中间夹着他的存单。

这是他身上唯一算得上财产的东西，是他保命的钱，有了这几十万，哪怕出了意外，一个人被扔到穷乡僻壤，也能安全地活下去。

他叹了口气，庆幸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可耻，忽然听见走廊有一串脚步声朝这边走来，连忙将存单夹了回去，假装若无其事，靠回了床头。

他本来以为是弟弟回来了，结果门一开，走进来一个他没想到的人，两个人沉默地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厉景深盯着床上躺着的这个男人，在他的记忆里，萧林岩不该这么老，他看上去像是缩水了，面容憔悴，但是这张疲惫的脸在看见他之后，骤然迸发出光彩，也就是这瞬间的光彩让萧林岩暂时回春，依稀回到了过去的样子。

厉景深在来这之前，脑子里想了许多开场白，可惜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他们既陌生，又尴尬，最后还是萧林岩先缓过来，他露出一个自认为慈爱的笑容，喊了他的名字。

厉景深走到他床边站着，萧林岩不大自然，他没想到儿子现在长得这么高，影子投在他头顶，莫名有种压迫感，让他极不舒服，就指着床边的一张塑料椅子让他坐。

厉景深说：“不用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

萧林岩辛苦端出来的笑就僵硬在脸上，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从家常问起：“我听说你成家了。”

厉景深瞥了他一眼，唇边还带着讥笑，萧林岩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是的，结婚三年了。”他说：“当时结婚请你了，你没来。”

萧林岩一滞，头飞快地垂下去，搪塞着：“是……当时比较忙，不太巧……”

厉景深略带探究的眼神在他脸上游移，他心里没什么波动，一丝重逢该有的喜悦也无，更多的是遗憾。他的父亲已经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人，和这个城市所有失意的男人一样，看上去黯淡又破碎，他甚至不敢抬眼看他，眼神闪躲，透着心虚。

厉景深笑了笑，问：“你结婚了吗？”

萧林岩身子一震，像是被雷劈了一道，仓皇地抬起头：“没有没有……”

厉景深说：“我听说你以前是有女朋友的，现在是分手了吗？”

萧林岩此时此刻才醒悟过来，这压根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父子重逢，没有宽容、和解和眼泪，他的儿子是来惩罚他的。

萧林岩开始坐立难安，投去求饶的目光，喊着：“阿衍……”

厉景深脸上从始至终带着从容的淡淡笑意，他问：“你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我？”

他既不愤怒，也不想争取什么，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萧林岩就在他平静的眼神中被千刀万剐，负罪感突然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下子膨胀到无限大。

过去他精通于逃避，也善于找借口，能巧妙地说服自己，背叛家庭是迫不得已，那不过是一次短暂的出轨，无关任何感情，单纯赤裸的交易罢了，这一切的源头还不是张志红逼得太紧了。她极少向他释放属于妻子的那份柔情，总是对他不满，希望他更努力，追上她奋斗的步伐。

萧林岩想，世界上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生活，他进入婚姻是为了享受，是为了避风挡雨，而不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奔波。张志红对他歇斯底里，一点小事都能跟他吵起来，萧林岩一度十分庆幸，离开这样的女人，世人根本不会指责他什么，他情有可原，反而是个受害者。

这些年他一直这么催眠自己，直到厉景深站在他面前，他的存在就是他的惩罚，是他从婚姻里叛逃的罪证。萧林岩鼻头一酸，泪水涟涟，他看着儿子清俊的五官，和他有几分相似，但身上透出的那骨子冷漠又和张志红如出一辙，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畏惧。

“你是不是恨我？”他可怜巴巴地问了一句，眼泪顺着眼梢流下来，又消失在皱纹的夹缝里，厉景深也惊讶于自己的无动于衷，他勾起唇角笑了笑，似乎十分不解：“我为什么要恨你，不是小姨让我来看看你，我都快把你忘了。”

萧林岩哭得更大声，他不断喘着粗气，喉咙像没糊好的纸窗子，被大风一刮，发出类似野兽的悲鸣。他哭得极没形象，眼泪混着鼻涕淌了一脸，厉景深冷眼旁观，确信了自己没有一点像他。

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对这个结果他心满意足，转身就要走，被萧林岩喊住了，他不知从哪翻出一本本子，从里面掏出一张存单递给他，说：“你结婚我什么都没出，就当是现在补上了。”

厉景深眉头都没动一下，伸手接过来，看清了上面的一串数字，然后对折起来塞进了口袋，朝他和煦地笑笑，看上去像是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