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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纪的缘故，奶奶第二天就起不来床了。

就算这样，她也死死地拉着明慧，不让她去学校。

明慧急得快哭了，向来温顺乖巧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怨恨的神色。

到了晚上，家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姑姑手里拿着一封信，喜气洋洋地进门，却发现大家都愁眉苦脸的坐在那儿。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奶奶病了。

姑姑气得柳眉倒竖：

「好啊，大嫂，要不是我凑巧赶上，还不知道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呢！」

「你是不是觉得妈没人管啊？这么怠慢她。」

就在姑姑在那里指桑骂槐的时候，奶奶把她喊进去了。

姑姑一看见躺在床上的奶奶，立刻哭喊起来：「妈，你怎么样？怎么突然病了？」

奶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唱念做打，丝毫不为所动：「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

姑姑讪讪地笑了：「妈，瞧你这话说的。我给您说个好消息，说不定听了啊，您的病就好了。」

嘴角的笑意遮也遮不住，姑姑笑着说：「妈，东旭要回来了。」

与她猜测的不同，奶奶却没有多大的喜意，她问姑姑：「所以你打算摆宴，要请我吃酒吗？」

姑姑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喋喋不休地对奶奶说：

「妈，东旭这几年有多用功您是看见的，他这次回来，托同学给他在政府里安排了个工作。」

「可是这政府什么样您也知道，里面都是捧高踩低的。我寻思啊，给他的上司送点礼，让他照顾照顾东旭。」

「我们这做父母的没用，没法拿钱给他打点，这不才想到您这儿来了嘛。」

「妈，那可是您亲外孙，你可得想办法帮帮他。」

其实姑姑要是稍微留神一点，就会发现，奶奶现在已经生气了。

但她没有，她犹自沉浸在儿子即将学成归来，光宗耀祖的幻想中，她眼冒红光，鼻子喘着粗气：

「妈，我听说了，明秀那事人家赔了不少钱，我也不多要，您拿出一百大洋来，东旭的前程就算妥了。妈，您可一定要帮帮我。」

奶奶痛快地答应了：「行啊，这钱我出。」

姑姑顿时喜出望外：「妈，你以后就等着享福吧。等东旭出息了，我一定让他好好孝敬你这个外婆。」

「我不用他孝顺。」奶奶慢条斯理地说：「只要他答应我一件事就行。」

看着奶奶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精明算计，我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姑姑没有察觉到，甚至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我也答应您。」

奶奶意味不明地笑了：「让他改姓明，我就替他出这个钱！」

姑姑当场就要发作：「妈，你开什么玩笑呢！」

奶奶冷冷地说：「你也知道我是在开玩笑 ，那你张嘴就要那么大一笔钱，不也是看玩笑？」

姑姑听出来奶奶话里的拒绝：「妈，你不同意就直说就是了，何必这么侮辱我们。」

说完，把腿就要走。

「站住！」奶奶叫住了她，看姑姑希冀地回过头，奶奶捻着手里的佛珠，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让我掏钱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等东旭回来，让他立刻娶明慧。」

看姑姑还要在说过什么，奶奶轻飘飘地说：「你看不上明秀，觉得她脏，下贱，那换成明慧总行了吧。」

姑姑还没什么反应，我却痴痴地笑了起来，哈，哈哈，这就是我从小视若神明的奶奶，这就是我血脉相连的至亲。

她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一边用这些话吊着我，一边飞速地在心里计算出各种利益得失。

鬼应该是没有眼泪的，那我眼眶里一滴一滴滚下的东西是什么呢？

姑姑有些不情愿，但为了让奶奶拿出钱，她咬着牙答应了：「行，我听妈的。」

奶奶叫来了妈妈和明慧，告诉了她们自己的决定。

明慧第一个不干了：「奶奶，我不同意！」

「现在都是民国了，早就不讲究那些包办婚姻，表哥表妹了。」

「而且，」明慧看了妈妈一眼，鼓足勇气，双颊飞红，羞羞怯怯地说：「我已经有乐谦了。」

奶奶不知道的是，昨天晚上，不止她一夜没睡，妈妈和明慧也是一夜没合眼。

妈妈被奶奶砸伤，当面不敢说什么，回去后却是恨得咬牙切齿。

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就来到明慧的屋子里。

妈妈叫醒了睡着的明慧：「慧慧，你不用把你奶奶的话当回事，明天继续上你的学去。」

明慧大喜过望，继而有些迟疑：「可奶奶那边？」

「你不用管你奶奶，她老糊涂了。」妈妈说，「有我呢。」

明慧看了眼妈妈头上的伤，立刻心疼地哭起来：

「妈妈，你头上的伤怎么弄的?是奶奶打的吗？她怎么能这样？」

妈妈没管为什么她进屋这么久明慧才发现她头上的伤，只是冷笑着说：

「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你奶奶一直对我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

「你道她为什么不要不要你去和高公子来往？不就是怕你攀了高枝后咱们娘俩不再服从她的管束了。」

「她是想让咱们娘俩一辈子匍匐在她脚底下呢。」

明慧倒抽一口气「奶奶怎么能这样？」

妈妈一把捏住明慧的胳膊：「所以咱俩不能就这么认了。要不然，以后更没有咱俩的活路。」

明慧有些为难：「可咱们能怎么样呢？家里的钱都在奶奶手里。」

妈妈神秘一笑：「我有主意。」

自觉有了撑腰的，明慧说话也硬气了许多，她一听到奶奶的决定，立即大声表示出了发对。

一听明慧嫌弃的语气，姑姑不愿意了。

虽然她也是被摁着头皮同意的这桩婚事，但在她心里，自己的儿子是天下顶顶出色的，只有他嫌弃别人的，没有别人嫌弃他的。

姑姑立刻朝明慧开炮：

「呦，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啊，说的话也洋气。」

「我们是不知道什么包办婚姻，但我知道这女孩子呢，要勤俭持家，洁身自好。」

「我不像有些人，天天拿着自己姐姐的卖身钱在学校里招蜂引蝶。」

明慧虽然不如明让受重视，但也是教养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话。

她一时气蒙了，连哭都忘了哭，睁着朦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姑姑。

姑姑看她这个样子，却更来气了：

「东旭没出国前你就爱往他跟前凑，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这么多年，你跟东旭写了多少封情书你以为我不知道？」

「连自己姐姐的墙角都挖，呸，不害臊！」

听见姑姑这样说，妈妈不愿意了，还指着明慧能嫁给富家公子，带她逃离奶奶的魔掌呢，这么能这么让她败坏明慧的名声。

妈妈立即反唇相讥：「大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现在是新社会，可不流行过去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了。」

「再说了，您也知道那是明秀的钱，她的钱给自己亲妹妹花不是应该的嘛！」

「可不像有人，拿着自己侄女的钱送自己儿子去留洋。」

姑姑高傲惯了，几时受过这种奚落，她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你！你，给我等着，等东旭回来，有你们好看。」

「嗤，」妈妈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嗤，「大姐，就是东旭回来，也得从小职员慢慢干吧。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拜托我们明慧给他升升职呢！」

不等姑姑有所反应，奶奶就气得拿拐杖在床头上猛敲：「都给我住嘴！」

可是已经晚了，姑姑已经听到了。

她顾不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娘，惊喜地拉住明慧的手：「明慧，你认识高公子？」

明慧略带得意地看了脸色铁青的奶奶，得意又矜持的点点头：「我俩是同学。」

妈妈立刻指出：「什么同学，你俩不早就心心相印了吗。」

她转而面向姑姑，拉长调子：「就是妈，不同意他俩的事，非要让明慧和他分手。」

姑姑一摆手：「咱妈那是老封建，不用理她。」

丢下这句话后，她殷勤地拉着明慧的手，嘴里不住地恭维：「我就知道你是个出息的，从小看你就不一样……」

随着三人互相搀扶着走远，奶奶气倒在床上，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目睹了这场好戏，笑得前仰后合，奶奶啊，您精明了一辈子，面对这些蠢笨如猪的后辈，不知道此时心里会是何等的想法呢？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看着奶奶的叫骂越来越微弱，嘴里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流出口水。

我的好奶奶，我会等着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