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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且件件都是当下他们需要深思的事情，这一晚岑嫣跟陆珵聊得有些晚，直到子时将过才睡下。
次日一早，天方亮岑嫣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床边多了一道人影，岑嫣着实一懵。
“殿下再多睡一会儿吧。”陆珵站在床前，“昨晚睡得晚。”
岑嫣这才想起来，轻吁一口气，缓缓坐起身：“睡不着了。”
陆珵转身去给她拿来衣裳，岑嫣边起身更衣，边随口问道：“冷月和冷霜不在？”
“殿下不想要属下伺候？”陆珵动作一顿。
这话问得有点奇怪。
伺候公主的都是侍女，哪有男子贴身伺候的？不过岑嫣见陆珵随时可能黯然退出去的表情，话到嘴边却是改成了：“倒也不是。”
“属下不会越矩。”陆珵低声道，“若是殿下不喜欢，属下就让冷月进来伺候。”
岑嫣想告诉他这样已经越矩了，不过他都已经成了她的私人暗影卫，其他的好像都已无关紧要。
“不用穿得太正式。”她说道，“今天我们不出门，穿宽松轻便一点，方便做事。”
“是。”
接下来更衣洗漱，梳妆打扮，简单忙完之后，冷月带着侍女就把早膳准备好了，一盘盘摆在了膳桌上。
岑嫣和陆珵坐下来用膳，膳后陆珵准备好针和墨，自去洗了个澡，穿一件单衣走进来。
岑嫣看着他：“可以开始了？”
“嗯。”
岑嫣于是去洗净双手，在梨花木凳子上坐下了，旁边的案桌上摆放着刺青所需之物，陆珵在岑嫣面前背对着跪坐下来，脱去上衣，露出线条流畅的脊背，瘦削结实的身体在眼前展露无遗。
身体微微前倾，方便岑嫣动手。
旁边案台上点了一盏灯，岑嫣先用烈酒在他白皙结实的肩背上擦拭一遍，然后才拿起笔在其上写下“落安”两个字，原本是想写在中间的，然而落笔之时，岑嫣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笔尖稍稍移了一下，把字写在了左边肩背位置。
刺青是个需要绝对安静的过程。
冷月和冷霜守在殿外，岑嫣事先交代过，今日之内，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她。
“殿下不用太紧张。”陆珵背对着落安跪坐着，声音听着沉稳平静，“刺青很简单，牢中有犯人需要在脸上刺字，狱卒都是直接上手——”
“你又不是犯人。”岑嫣声音淡定，把针在火上烤了烤，点了墨，认真而专注地开始刺字，“有点疼，你忍着。”
陆珵不怕疼。
暗影阁那些年非人般的残酷训练他都熬过来了，这点疼痛怎么会放在心上？
他只是……
微微敛眸，陆珵沉默地感受着那双柔弱纤细的手在自己脊背上动作，针尖刺入肌肤带起的密密刺痛尚不敌她那双手带给他的感觉来得深。
两个字刺完所需要的时间其实不长，半个时辰就可以结束，可他却希望这个过程可以持续得更久一点。
殿内一片静谧祥和。
整个刺青的过程都很安静，没人说话，岑嫣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细致且小心，时刻不忘关注着陆珵的反应，见他真的没有流露出太过明显的疼痛表情，才放心大胆地继续完成手上的动作。
刺完之后，把干净的白色软布放在掺了药物的水里浸泡，拧干，轻轻擦拭。
岑嫣安静地看着他肩背上自己亲手刺下的两个字，恍惚间有一种这个人已真正属于她的微妙感觉。
“陆珵。”她鬼使神差般开始，“身上刺了本宫的名字，以后你就是本宫的人了，这辈子不许喜欢上别的女子，不许做惹本宫不高兴的事情，一辈子忠诚于本宫，至死不许反悔。”
陆珵挺直脊背，转身跪下，声音沉着平稳：“属下不会背叛殿下，不会做惹殿下不高兴的事情，此生唯殿下之命是从，绝不反悔。”
岑嫣于是就看见了他平坦的胸膛，那一瞬间，她居然在考虑是该移开视线还是就这么欣赏一番，然而待她视线落在他胸前那些年代已久的伤痕上，面上再也没了轻松闲适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久久的沉默。
纤细素手轻抚着他身上这一道几乎贯穿了胸部到腹部的长痕，回想着少年时的那一次凶险，她淡淡说道：“这道伤本宫还记得。”
陆珵低着头，克制着身体的颤栗。
他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毫无招架之力，每次遇见她，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就会毁于一旦。
可是即便是折磨，他也愿意忍受。
“这道伤口当初差点就要了你的命。”
陆珵回神，想起伤得最重的那一次，确实离鬼门关挺近，重伤之下他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伤势已经被处理得很好，那些敷在伤口上的草药，都是她亲自捣碎的药材。
还记得她两只手掌心都磨出了晶莹的水泡。
“这条命是主子捡回来的。”他沉声说道，“以后还归主子所有。”
岑嫣皱眉：“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也不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命是谁救回来的。”
陆珵低头：“属下不会忘记。”
岑嫣把他的衣裳拿过来，披在他身上：“本宫不想让你有太多负累，不管你做什么，本宫都希望那是你心甘情愿，甚至是为之欢喜的，而不是被救命恩情挟裹。”
陆珵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背上的字，那是属于她的名字，她的印记。
这就是他所欢喜的，不带任何负累。
每天待在她身边，替她做事，听她说话，陪她用膳，看她入眠，都是让他欢喜的事情，没有任何不情愿。
岑嫣见他一动不动，忍不住提醒：“把衣服穿好，让冷月沏壶茶过来。”
陆珵低头应了句是，心头隐隐划过一丝失落，抬手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妥当，看着岑嫣收拾了针和墨等用具，他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心心念念的事情，“殿下受累了。”
岑嫣缓缓摇头：“刺青对我来说是件比较新奇的事情，一般人还没这个机会尝试呢，好在你是个不怕疼的，不然我可能还不太敢动手。”
陆珵起身走出去，吩咐冷月沏茶，转头就见岑嫣也走了出来。
冷月看了看统领大人，又看了看岑嫣，“殿下，结束了？”
“嗯。”
冷月说道：“那属下有件事要禀报，现在合适吗？”
岑嫣点头：“合适。”
冷月递上一份帖子：“方才四公主命人送了请帖过来，说是邀请殿下去尚书府喝茶，叙叙姐妹之情。”
叙叙姐妹之情？
岑嫣接过帖子随意扫了一眼，朝边上一丢：“这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陆珵，你觉得呢？”
陆珵道：“可以去。”
四公主苏子娇出身低微，当初嫁给吏部尚书之子安怀山，也是公主下嫁，冠夫姓，跟当初岑嫣嫁给萧苏衡的情况极为相似。
这一点上来看，不知该说皇上对自己的女儿没一点疼爱之心，还是为了笼络大臣，完全不介意委屈自己的女儿。
岑嫣不由想着，若是参照前世，她和苏子娇二人处境其实差不多，谁也不比谁好，区别只在于她是父皇一心想要置于死地的，而苏子娇则纯粹是命不好，摊了个心狠手辣的丈夫。
吏部尚书掌实权，京中多少官员跟他交好，他唯一的嫡子自然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以至于养成了暴戾风流的习性，对苏子娇这位公主都是非打即骂，偏偏苏子娇整日在安家淫威下讨生活，连反抗都不敢。
“本宫昨日才想着怎么从吏部入手，这就有人送上了门。”岑嫣站在廊下，感受着早晨的微风拂在脸上的舒适沁人，声音里带着整个人放松下来的疏懒，“冷月，你去回了帖子，就说本宫明日有空。”
“是。”
岑嫣正要转身。
“还有件事。”冷月迟疑一瞬，“今日皇城内突然掀起了一股流言。”
岑嫣偏头看她一眼，好奇地扬眉：“什么流言？”
冷月回道：“皇上可能想把殿下赐婚给西平侯府的嫡子潘旭之，然后这个潘旭之在几个世家公子面前诋毁公主殿下，说殿下已经嫁过人，是个残……残花……败……”
最后几个字在陆珵骤然冰冷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冷月垂低了头，才又说道，“冷霜方才去外面打听了一下，赐婚的意思的确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但具体怎么样还不好说，只知道吴贵妃昨日召见了西平侯夫人，昨日晚间皇上又去了吴贵妃的长春宫……然后今日早晨，消息就这么传出来了。”
岑嫣听完，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面色平静，唯有嘴角掠过一丝细不可查的弧度，带着些许怜悯的口吻，“这些人脑子里都进水了？萧苏衡还在公主府呢，他就想给本宫赐婚？到底哪来的底气把这些谣言传得煞有其事？”
“吴贵妃应该真的想把公主赐婚给潘公子。”冷月说道，“皇上虽然尚未做出表态，但宫里的消息既然能传出来，应该是得到皇上默许的。”
“皇上当然会默许消息传出来。”岑嫣转身入殿，“潘旭之风流好色，性情暴戾，皇城中谁人不知？这样的消息一旦坐实，一般女子都会生出不安，本宫自然而然也会在心里权衡，究竟是跟萧苏衡冰释前嫌的好，还是真的被赐婚嫁给潘旭之……可惜啊，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她连萧家都不放在眼里，还会把一个区区纨绔子弟放在心上？
性情暴戾又如何？
别说现在还没赐婚，就算真的赐了婚，她也可以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究竟会不会回心转意跟萧苏衡复合，会不会屈服于圣旨嫁给潘旭之。
陆珵眉眼冰冷，眼底煞气一闪而逝，声音带紧绷的克制：“殿下打算怎么办？”
“现在不怕没麻烦，就怕一潭死水，让本宫没有动手的机会。”岑嫣站在窗前，语气淡淡，“自以为是的人越多越好，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他们能先逼着本宫屈服，还是本宫让他们后悔莫及？”
她心知昨日的千秋宴上，那套贵重的凤冠没有献给吴贵妃而是给了太后，这件事让吴贵妃不痛快，自然而然会想办法找点麻烦。
可父皇如此心急，是否显得太过迫不及待？
……
岑嫣以为苏子娇只是正常的邀约，就算有些不正常，充其量也就是苏子娇想在她身上打什么主意罢了——毕竟昨日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看见了她跟太后关系亲昵。
亦或者，她是得了别人的授意来试探她的底。
此时岑嫣浑然不会想到，苏子娇正在家中承受着什么。
吏部尚书嫡子安怀山和苏子娇的卧房里，一股浓郁的靡靡气味尚未有消散的迹象，男人手执一根细鞭，挑着苏子娇的下巴：“帖子她回了？”
“回……回了……”苏子娇脸色惨白，声音发抖，一动不敢动地躺在床上，裸露的肌肤上遍布着一道道血痕，“她……她说明日会过来……”
安怀山眯起眼：“当真？”
“真，真的……”苏子娇连连点头，眼底藏着惊惧，“我……我不敢骗你……”
“量你也不敢。”安怀山起身，终于扔掉了手里的鞭子，转身拿了一个男人拇指大小的瓷瓶扔给她，“明日找机会把这个下在她的茶水中，将人引到海棠园到阁楼上去。”
苏子娇骇然：“你想做什么？”
“我的事情需要你管？”
“她……她是嫡公主……”苏子娇猜到安怀山的意图，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若是让太后知道……”
“闭嘴！”安怀山冷冷看着她，“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你还当她是贞洁烈女吗？”
苏子娇压抑着不安：“她跟暗影阁统领陆珵走得很近。”
“不过一个影卫罢了，除了会杀人之外，还有什么本事？”安怀山冷笑，“也就朝中那些胆小鬼怕他。”
说完这句话，他显然懒得再搭理苏子娇，转身就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他转头看向苏子娇：“明日之事若是办不好，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子娇一个人躺在床上，如木雕一般没有反应，刚刚被折磨了近半日，浑身酸痛交加，疲惫不堪。
可此时她却无法像往常一样悲哀自己的处境，想到安怀山大逆不道的心思，心口一阵阵恐惧弥漫。
早知道他风流成性，却完全想不到他居然连岑嫣的主意都敢打，虽然岑嫣已经嫁过人，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只要安怀山做得隐秘些，岑嫣就没有证据……况且这样的事情，应该没有哪个女子真的敢去外面宣扬，就算摊上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可苏子娇心里还是不安，万一一个不慎，尚书府只怕大祸临头。
“公主。”丫鬟在外面开口请示，“奴婢可以进来伺候吗？”
苏子娇回神，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伸手够着自己的衣服穿上，直到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才开口道：“进来吧。”